死一死【十八】

大雪连绵了一晚,青白的天苍苍茫茫,第二日竟升起了一枚热火朝阳,细雪洁白,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干净清湛。

  徐凤年并未掩饰过孱弱的身体,可陈芝豹是个军人,说白了就是个在感情上拎不清的马大哈,选择性地并不在意,毕竟对于战场只有生死,只要活着便好。

  然而徐凤年死了。

  他那样决绝,似乎对这个世界并无留恋,根本没有想过与他同行的徐骁义子该如何向徐骁说明亲生儿子之死。

  这让后者怎么敢回去?

  狡猾如徐凤年,一定早就算好了此种境地。

  陈芝豹茫然愤愤。

  “吃点东西。”滕梓荆不知何时烤了只兔子,撕了条兔子腿给他。

  陈芝豹吃不下:“你说,他怎么想的?”死亡怎么也该庄重,却如此草率。

  滕梓荆叹道:“他看得透彻,死了就死了,怎么死的为何而死死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。”

  “这么说,我还小看他了?”

  “不,你小看他这张脸,因为你陷进去了,所以纠结。”

  陈芝豹冷笑:“你懂什么?”

  滕梓荆呵呵:“我就是懂。”君不见范闲如何魅力,徐凤年不过尔尔。

  陈芝豹素来对来历不明之人没什么好脸色,更何况此人一出现便眼巴巴瞅着徐凤年要了个护卫差事,却并没有做好护卫的职责。他不知道在愤恨什么,终归心中不太舒服,再过半月便是徐凤年的冠礼,冠服早已备好,徐骁就等着这一天徐凤年终于成人,将北凉交托出去。

  陈芝豹麻木地想,徐凤年原来也只是个未及冠的孩子,但北凉上下都讨厌他,觉得他不能担当大任。

  他娘的,谁生下来就是北凉王?

  重重咳了一声,咽下喉咙口咸涩之感,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屑,凝神想了会儿,回山洞将徐凤年抱了出来。

  他不是怜香惜玉,只是不能真的就随他在此。

  口哨响起,白马闻声踏来,陈芝豹抱着徐凤年上马,拥他入怀,策马而去。

  并未瞧见滕梓荆拎着半只烤兔蓦地消失在雪光之中。

  天气寒冷,这几日都有雪,雪路难行,陈芝豹路途并不顺利,然而心思愁苦,恨不得这条路一辈子也走不完。

  夜里容易有捕食的恶狼,陈芝豹烧起篝火,将徐凤年移得近一些,又开始出神,至于想些什么,无非是怎么收拾徐凤年之死的残局,以及……徐凤年身后之事。

  这小没良心的,怎可能真对徐骁不闻不问?徐凤年的遗愿,猜得出来,无非是照顾好徐家。

  徐凤年比想象中的要聪明。

  明明什么都没做,却成了他心中的一个钉子,抠不出来忘不掉。

  陈芝豹用雪洗了把脸,转头盯着徐凤年出神。

  火光中徐凤年的脸明明灭灭,似是冬夜停留在枝头的僵花,美丽尤在,在死寂中忘记了时间。

  “疼……”

  近乎呢喃的细音在幽静的雪地中尤其突兀,陈芝豹猛地一震,不敢置信地紧紧盯着本该无声无息的徐凤年,后者仍旧是苍白一片,只是眉心微微皱起,豁然是……没死?

  他大踏步将徐凤年从雪地上揪起来,入手是僵硬的冰凉,忙用披风拢住单薄的肩头,捉住脉门,没脉。

  陈芝豹又喜又惊,顾不上所谓冒犯的礼仪,耳朵贴上徐凤年的胸膛,没有心跳。

  “冷……”

  但徐凤年确确实实在说话,陈芝豹迅速解下腰间的酒囊,贴上无色的唇:“喝点酒,暖暖身。”

  酒只润了润唇,徐凤年喝不进去,些许酒水沿着下颚以及脖颈流落之下,陈芝豹仔细观察着他,发现幅度虽小,但徐凤年真的有在微动。

  这,这是怎么回事?

  他再次确认了一次,依旧无脉无息,这让他想起了在王府之时,徐凤年也有过这样的症状。

  但那时与现在不一样,心脏重创还能活……

  徐凤年天赋异禀?

  徐凤年体质特殊?

  徐凤年说的死不了是真的?

  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死,所以他……洒脱?

  陈芝豹震惊,若真如此,这世上多少求长生不死之人,徐凤年他……

  这事绝不能外传。

  陈芝豹没有走主路,找了一户农家小院将徐凤年安置下来,随着时间拉长,徐凤年渐渐生出一些活人气息,时常喊热喊冷,胸前那道伤口竟真的在缓慢愈合,短短数日,胸膛光洁如初。

  徐凤年醒了。

  那双眸子有了活气,眼珠子黑黝黝微微一转,如死水泛起了涟漪,不动的海终于涌动出生命,陈芝豹莫名眼眶发热,随手一抹,些许水痕。

  他忙转头拼命眨眼睛,却越发涩酸,手背狠狠搓了搓眼皮,深吸一口气,努力做出漠然的表情,去看徐凤年:“呵,还以为你真的死了。”

  徐凤年嫣然一笑:“幸亏你没把我埋了。”

  他似乎恢复如初,撑着手肘坐起来,后知后觉摸向曾经一个窟窿的胸口,想到那可怕的一刀:“不过如此。”

  死好几遍了,怎么也该大彻大悟:“我在哪儿?”

  陈芝豹紧紧盯着他:“你的不死之身,还有谁知道?”

  不死之身?徐凤年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:“没人知道。”

  死而复生这种事,若不是亲眼所见,陈芝豹断然不信,然而徐凤年确确实实从一个死人转活,让他相当震撼,长生者有,据说陆地神仙之境,可活上个几百年,但徐凤年就是一普通草包,竟能长生不死。

  陈芝豹端详徐凤年,长生不死,不知会不会长生不老。

  【请宿主完成附加任务:与林婉儿林大宝等人举家踏青】

  脑袋里蓦然冒出来的声音相当无情,徐凤年‘大病初愈’,浑身……

  嗯?精力竟如此充沛?

  【本系统绑错宿主出现的bug已修复少许,宿主霸道真气已适应雪中世界,可随时随地主动修复筋脉,助宿主血条厚实。】

  不错,徐凤年心中赞叹一声跳下床:“走。”

  陈芝豹一愣:“去哪儿?”

  “踏青。”

  “……”某人刚刚死过去活过来就要出去游玩?陈芝豹可没忘记自己抱着一具尸体送丧的感受,心有余悸仍旧后怕,“不许。”

  但他面上装得铁石心肠,与之前别无二致,甚至着重重复强调了一句:“我不许”。纨绔刚醒就要出去纨绔,着实让人不喜。

  【惩罚随机掉落,泫然欲泣套装,感觉置换体验】

  好家伙,不许人辩驳,这回省了一堆废话,直接惩罚了,这几个词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儿,不过最严重的死都死过了,不在意这点小事。徐凤年有条不紊地穿好衣服,望望天色,朝阳正好:“我睡了几天?”

  “五天。”他的轻描淡写对陈芝豹而言有些别样的戏弄,后者忍着性子沉声道,“不告诉我实情,有没有想过后果,要是我真的为你立了碑……”

  “不会,你看不起我。”

  “你倒是心里明白。”

  “北凉世子死了,生不见人死不见尸,你怎么向徐骁交代?”

  陈芝豹重重冷哼:“徐凤年,你少算计我。”

  徐凤年微笑提醒他:“这一刀,是你的人捅的。”

  陈芝豹一噎,到底是亏欠了人,暂时无话,再看徐凤年眼尾微微泛红,碰一碰就要掉豆子的模样,更是心烦意乱。

  正直之人一旦愧疚,可以妥协很多东西,这一刀可以救老黄,徐凤年心情好,转身去拿炉子上热握着烫的茶水。

  “嘶……”陈芝豹手心剧痛,忙看向手掌。

  “怎么了?”徐凤年拎着茶壶跑来。

  掌心并无异样,但痛是实打实的,陈芝豹心中疑惑,好在他一个军中铁血,不怕这点疼,习武之人眼力好,一瞟便瞟见了徐凤年握着的手心赫然两个水泡。

  “你……”不疼?

  徐凤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忙放下铁壶,鼓着腮去吹,他生得幼态,年岁尚小,眼尾不知为何总像蜿蜒着条多愁善感的河,陈芝豹将眼神飘向别处:“你没有痛觉?”

  徐凤年想到刚刚系统所言,眨眼道:“我痛觉应该跑你那儿去了……”

  这不能算是惩罚,陈芝豹铁塔一般的男人,可以替他痛,反正又不伤筋动骨,赚了。

  然而感觉不到痛确实不好,受伤了都不知道,徐凤年翻来覆去瞧着滴溜溜的大水泡,皱着眉头哀叹一口气。

  陈芝豹瞪眼:“你会巫术!?”

  徐凤年一脸无辜。

  陈芝豹找不到别的解释,不过过程不重要,重要的是现在徐凤年的痛觉出走,真如他所言,出走到自个儿身上了,徐凤年死而复生,这其中本就神奇,五觉回归错了人似乎也说得过去。

  但是……这怎么办?

  徐凤年表现得太纯洁,纯洁得他的愧疚之心无法质问他。

  徐凤年虽然死而复生,但看上去随时随地都要死。

  陈芝豹颇为认命,无论如何,送他回北凉再说,到时候他远走,各找各妈,毫无瓜葛。

  “别动。”

  徐凤年手贱地去撕透亮的水泡皮,陈芝豹眼皮一跳,拽过他的手,找了个布条包扎。

  “陈芝豹,你长良心啦?”徐凤年得了便宜还卖乖,“水泡而已,挑破了就好。”

  徐凤年蜜罐子里泡出来的,手骨细瘦匀称,就是陈芝豹皮厚粗糙,遇到伤处,少不得疼上一疼。

  但……疼的是他陈芝豹。

  幸好痛的是他,不然这草包指不定怎么叫,若哭着喊疼,他该如何反应?



——啊系统升级新功能喵喵喵

评论(20)
热度(553)
  1. 共1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西北有梧桐 | Powered by LOFTER

专注☁️☁️一百年